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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韵】“傻”三姐卢梅(小说)

来源: 北部文学汇 时间:2022-04-24

“爸爸,哎!太阳出来月亮回家了吗?对拉!星星出来太阳去哪里啦?……”一阵激越悠扬的手机彩铃歌声,一下惊醒了徐怀亮。

可当他打开床头灯,刚拿到妻子卢梅的手机准备接听时,对方却挂断了电话。此时卢梅不在床上,肯定又到外间的沙发上睡了。

才凌晨三点。看电话号码,没注名,可有点眼熟,似曾相识。到底是谁打来的呢?一定不是什么好人,肯定没有什么好事,不然这个时候,也不该骚扰他人睡觉吧!怀亮又不忍心叫醒妻子,因为无论寒夏春秋,卢梅都是天刚亮就起床,晚上忙到十一点才入睡。

如雷的鼾声,在客厅沙发上突然中断。卢梅披着棉袄,匆匆跑了过来,顺手轻轻地关紧了房门,生怕吵醒隔壁房间自己的老父亲。

她压低声音问:“是谁半夜打电话来的?”

“我也不晓得,你看看吧。”怀亮把手机递给妻子。

“不好!是金丝打来的。她一定有什么急事!”卢梅虽然不识几个字,但对数字她却特别敏感,手机号码记得比谁都清楚。“嘟嘟嘟……”妻子随即回了过去。

“不好意思啊,夜里把三姐你们吵醒了,卢伟他……他……”

“哦!是金丝啊,你不要着急,慢慢说,怎么啦?小伟怎么啦?”

“我们吵架了,……这次卢伟说一定要和我离婚!……他把车子开走两个多小时了,还一直关机,急死人了。我知道在上海他只有两个好朋友,我全都问过了,人家说都不清楚……家里两头哥哥姐姐……我都……都说不上话了,想来想去,只有三姐您能帮我……呜呜呜……”金丝断断续续,没说几句话,就哭个不停。

“金丝啊,你先不要着急好不好?现在你只有一个任务,把你小孙子带好。我来想办法,一定能找到小伟,说不定,他正在回来的路上。一有消息,我会马上告诉你!”

金丝姓姚,是卢梅很好小弟弟卢伟的妻子。

“我就知道没有好事!半夜三更的,卢伟金丝他们又怎么啦?”怀亮埋怨而急切地问。

“两口子又吵架了。金丝也没说清楚为了什么事,小伟半夜开车离家了,金丝联系不上小伟,他会不会开车回老家来呢?赌气开车子,又是夜里一个人……”卢梅一边回答丈夫,一边拨打卢伟的电话,可还是关机!

“又打不通小伟手机,现在我们能有什么好办法呢?只有等天亮了再说吧。你也六十多岁了,白天总是忙个不停,你也要关心自己的身体,再睡会儿吧!”怀亮心疼地劝慰着妻子。

卢梅抓着手机,随身歪倒在床尾。微黑的脸上,一阵阵泛红,那双大眼睛,不停地拍闪着疑惑,眼角旁的鱼尾纹里,已盛不了溢下来的泪水……徐怀亮不忍目睹,干脆关了灯,自己也躺了下来。

卢梅和怀亮同龄,在一个村子里长大,从小二人常在一起玩耍,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卢梅小时,长得漂亮水灵,扎着两条黑黑的长辫子。说来也巧,一旦和小伙伴们疯跑起来,卢梅那个辫梢子,不是左就是右,常会甩到怀亮的脸上,有时还触碰到了他的眼睛,怀亮就会“哇”的一声,立刻蹲下捂着脸,哭着喊着疼死了,其他小朋友继续往前飞奔,可卢梅立马回头,扳开怀亮捂着眼睛的双手,一边亏歉地哄着,一边搂着怀亮,盯着他的眼睛,看有没有被她的辫梢伤着。

当怀亮的一双红眼,与卢梅的一双黑眸相对时,怀亮却很快破涕为笑。一对懵懵懂懂的幼孩,两双交织在一起的目光,谁都不懂以后会发生什么。

到了上学的时候,怀亮家里条件比较好,父亲是大队干部,妈妈又特别能干,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没读几年书,都回到了生产队里,成了劳动力。那时的怀亮,只有两件事,除了上学,就是玩。

可卢梅就不一样了,父亲虽然在公社综合厂当工人,但那时的工资十分微薄,母亲不识字,一直在村里务农。父母不仅为她生了两个姐姐,还一连串又给她生了两个妹妹。五朵金花很美丽,可惜家里没劳力,父亲暴躁断香火,母亲日夜泪流面。

大姐二姐从小就很机灵,个个争着要读书,到了卢梅上学时候,家里的境况更加糟糕。七岁的卢梅,好像就能猜透父母的心思,她想父亲老不在家,妈妈又要天天上工,两个姐姐都上学了,那两个小妹妹在家谁带呢?掉到河里谁能救她们呢?

于是,仅上了一天书房的小卢梅,第二天早上就对妈妈说:我不想念书,我要留在家里带两个妹妹。妈妈一句话没说,只是抱着懂事的三女儿一个劲地流泪……

就这样,小卢梅就像老天派到卢家的天使,每天除带妹妹外,还帮妈妈洗衣洗碗刷锅,没两年就学会并包揽了所有能做的家务活。

一九七一年,卢梅十二岁,妈妈的肚子突然争气了,竟然为她生了个十分可爱的小弟弟,这可乐坏了父母一家人。妈妈带着小弟弟睡在床一头,她就睡在床的另一头。夜里一有动静,她就会醒来,问这问那,帮这帮那,活脱脱就像现在拿着高薪还能尽心尽职的一个月嫂……

之后,小弟弟就成了家里老少几代人的中心,卢梅先忧父母所忧,再喜父母所喜,像父母一样,一天到晚,把小弟弟放在自己的心尖尖上,哄带弟弟,始终是她很重要的事。

很快,小卢梅就成了妈妈的得力助手,每天天一亮,妈妈一下床,她就起来做家务活,晚上和妈妈一样,很迟才睡觉。两个小妹能带小弟后,她白天就随妈妈一起到队里劳动,十四五岁就成了强劳力。

一个体体面面的小姑娘,越来越像个体壮力大的假小子。一年到头,从早到晚,卢梅只知干活,很少吭声。父母亲常常暗自庆幸生了个好闺女,邻居们都夸卢家不知哪来修的福,一提到小卢梅,没有一个不竖起大拇指的!

再说徐怀亮,上小学后,他一口气读到高中毕业。恢复高考时,他也能刻苦复习,但由于数学、物理太差,两次高考都名落孙山,他心灰意冷了,只好放弃回家务农。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虽然村里媒婆多次要为卢梅找婆家,还有不少人家,死皮赖脸主动上门提亲的,父亲也想答应人家要为三女儿做主,可卢梅就是一直不松口。

当知心妈妈说到怀亮时,卢梅眼睛马上发亮,还害羞地抱着妈妈说:“姆妈很懂我的心,就是不晓得人家嫌不嫌我没文化呢?”

谁知第二天一早,怀亮父母就带着怀亮敲门来了。进入正题后,向来只做不说的卢梅,却说了一通出人预料的话,让所有在场的人,包括两头父母和怀亮,都感到非常惊讶!

卢梅说:你们每一个人,都说我和怀亮是一门好亲事,怀亮也说不嫌我是文盲,我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但是,如果要我和怀亮定亲成家,我想好了,我还有三个条件,怀亮和双方父母,都要依我才行。

*一,结婚时,娘家不能要婆家任何彩礼,婆家不能要娘家陪一样嫁妆;第二,婚宴办得尽量简单点,两头父母超支花的钱,一定由我们婚后还;第三,怀亮两个哥哥婚后都分家过了,我上门不再与老人分家,公婆和父母一样亲,我一个都舍不得离开,四位老人,我要一直照顾下去。我现在有一双手,我们将来就有两双手,我相信我们一切都会有的!

一席话,说得两头父母个个热泪盈眶,说的自家姐妹们,还有几家邻居,有的伸着舌头,有的瞪大眼睛。一片掌声后,直性子隔壁的王大妈,还低声嘀咕:没看过这么傻的丫头,真是卢家的傻三姐啊!

从此,卢梅又多了一个名字:傻三姐!

出嫁那天一早,心疼的妈妈,实在过意不去,悄悄塞给三女儿二百块钱,被卢梅硬地又塞了回去。妈妈扯着女儿的耳朵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丫头啊!

临出门时,一向严厉的父亲,拉着三女儿手到房间说:你两个姐姐出嫁时,家里条件那么差,我东借西挪,还让她们风风光光到婆家。这三百块钱,你一定要给我拿着!

卢梅一直不敢违拗父亲,当时只好揣到了口袋里。可等到为自己送亲的小弟饭后回家时,她又把父亲给的三百块钱,一分不少地交到小弟手中,悄悄地说:“这点钱你拿着,一个人都不要说,一分钱不可乱花,三姐希望你好好读书,一定要为我们卢家人争光啊!”

当激动的新郎进入洞房,急不可耐地掀开红盖头时,新娘一本正经地对新郎说:“不要急嘛,你先听我说,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徐家人了。你文化水平高,等我们有宝宝时,你主要事情,就是把我们的孩子教育好,争取上大学;我没文化,但我浑身都是劲,家里家外体力活我都行,你稍微帮帮我就可以了!”说得怀亮,心潮澎湃,激情万丈,就像掉到了蜜罐子里一样。

卢梅虽是一个普通女人,但她更是一个一语既出、绝不食言、不让须眉的女人!自结婚成家之后,她很少生病,几乎每天都是眼睛一睁,一直忙到夜里熄灯。公婆心里乐开了花,逢人都把儿媳夸。不到一年,小两口就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一家人其乐融融,笑声不断。

勤俭、聪明、沉着的卢梅,除种好家里十五亩责任田,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之外,为了发家致富,她一有空闲,就跑到邻村种养大户人家观摩学习,然后与怀亮一起,商议实施方案,还逐条说给公婆听,请老人把关。她也不指望谁来帮忙,不是没早没晚地蹲在两个蔬菜大棚里,就是精心饲养着一百多头生猪,还养了一趟鸡鸭鹅。

她先后上的两个种养项目,做得都很顺畅,实现了当年投资,当年收回成本,家里彻底解决了温饱,很快就进入了小康,还在全村*一家盖起了小楼房!

女儿两岁时,怀亮一心还想再生个儿子,卢梅愣了一下说:谁不想啊,可*现在只准我们生一胎呀!如果违反规定,逃到外头去躲生,我看就算了吧,我一不想为政府添乱,二自己也丢不起那张脸,再说我们两个哥哥家都有男孩,父母二老又都能理解。我看就不要强求了吧!怀亮听得心服口服,就把心思完全放到了女儿的培养上。

女儿非常争气,在家跟着妈妈,几乎学会了所有家务活;读书不忘爸爸教的小绝招。女儿一路走来,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初小读在村里,高小考到镇里,初中拔尖到了县里,高中选进市中,大学上了名牌,读研后直接考录到省会的一所大学里工作。二00八年,女儿也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小宝贝……

女儿的成长,一路顺风顺风,但两头父母亲的晚年,一点没让卢梅省力省心。

公公七十岁没到,突然生了中风,瘫在床上五年,大小便失禁三年多,婆婆又多病体弱。那几年照顾二老,始终是卢梅每天的头等大事。

她每天要为二老必做的事总是做不完:一会儿烧茶喂饭,递水服药,一会儿倒屎倒尿,打扫卫生。很很难能可贵的是,面对公爹大小便失禁,卢梅也从不避讳,随时观察,一旦发现不对劲,立刻上床为公爹换洗。

每当那个时刻,卢梅既像把公爹当孩子一般,又像一位拿了高薪、十分尽职的特护一样。很后儿媳每次换洗内裤,公爹都会话语不清,还使劲地夸赞这个孝顺的儿媳。老人临走前一天,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我家卢梅真好!”公爹就这样含着幸福的泪水,带着永恒的微笑,到了另一个世界!

卢梅以同样的孝心孝行,先后间隔三年,又送走了婆婆和自己的妈妈。对于孝敬两头老人,与兄弟姐妹任何一家,卢梅夫妇从不攀比,好像服侍两头父母就是他们的“专利”。兄弟姐妹各家来卢梅家看望老人,她常常还把他们当客对待,有时来人不仅没帮什么忙,反而增添了自己的劳累,但她从无一句怨言,一张元宝脸,总是笑呵呵的。

卢梅的母亲去世十五年了,老父亲一直住她家。开始可能是翁婿两不习惯,还闹过一次小矛盾。

老父亲有点嘴碎,看到女儿一天忙到晚,女婿既喝酒又抽烟,常常还与邻里老少打打麻将,老父人前背后,会说怀亮不好的话,女儿听到了,总要柔声细语地请父亲不计较,但女婿老听到不顺耳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时间长了,就有意无意地和岳父反反嘴。谁知这一次,老岳父生了大气,一定要回自己的老屋一个人住,卢梅两口子再三打招呼还不行,只好将老人送回老屋。

怀亮卢梅每天都要去老屋,又是帮助烧饭,又赔不是的,不到一个星期,老父亲心软了,也舍不得女儿女婿两头跑,又来到女儿家,一家也不去了,一直在三姐家舒舒服服住到今日。

两头兄弟姐妹各家日子过得都不错,很好让卢梅不放心的,就是小弟卢伟。

卢伟职高毕业,在县城学驾驶,后来帮人开货车,可没两年就出了次车祸,没有办法找到三姐。

那时三姐家刚砌楼房,还欠外债七千多。考虑到弟弟刚结婚不久,卢梅与怀亮仗着自己人缘好,两天没到,就帮弟弟在亲友中借了二万五千块,这才把车祸后事处理好。

要知道在一九九四年,这二万五千块,对农村普通夫妇来说,是个多大的数字啊!小弟夫妇钱是借了,但从此也不提个“还”字,硬是靠三姐夫妇整整苦了三年,才帮弟弟还清了这笔债务,其他姐姐各家后来听说此事,也都只说了一句话:卢梅真正是个傻三姐!

卢伟的媳妇,生于古镇老街,从小娇生惯养,长得倒是不丑,就是一直能把一块硬币,看成磨盘那么大。卢伟成家后不久,媳妇羡慕大城市的生活,想方设法,掏空了两头父母的所有积蓄,举家迁到上海买房入户。好几年几位姐姐各家,也都敬而远之,唯独三姐一家,还一直傻傻地帮着这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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