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庄。
躺在摇篮里只能听见无法分辨的咳嗽声和母亲温柔的故事。待我睁开眼来:墙壁上贴着几张略显破败的画纸,地面则总是不平整的;瘦削的祖父传着满是泥渍的单衣坐在旁边,伸长着脖子却始终不敢碰我;母亲双手扶着摇篮,一会儿微笑着看着我,一会儿凝神望向屋外。
那时的我不知道会不会对屋外的世界充满好奇呢。可当我走到屋外来的时候依旧张大了嘴久久合不上。许多我不能相识的叔叔伯伯抬着各式的农具在我眼前走过。有的吹着口哨一路小跑过去了,有的见了我放下肩上的物件走过来摸摸我的头。我若对着他们笑,他们也必会笑的,而且走过之后仍会回头。门前不远的地方有个小池塘,一到夏天满地的荷花,我和母亲静静地坐在门口不肯离开。祖父担心入夜蚊虫太毒,总来催我们进屋。母亲虽然犹豫却仍拉着我躲到屋里去。母亲知道我心里不高兴,便与祖父说了几句,回头对我神秘地笑:“有东西吃的。”后来才知道那甜甜的味道叫做莲子。听母亲说池塘底下埋着许多叫莲藕的东西。我轻轻地问她:“莲藕是什么样子的?”她摇摇我的手臂:“就是这样”。祖父在一旁嘿嘿地笑,我撅着嘴不知所措,母亲摸着我的脸也笑了。
祖父是不与我们住在一起的,他与大伯住在老屋。老屋并不远,母亲若抱着我走过去用不了一刻钟。
当时我也曾疑惑过,为什么屋外有那么多祖父说的害虫父亲还要出去呢。是啊,夏夜里父亲总是拿着一本书溜到屋外去。忙了一天农活的父亲不累吗?家里的书并不多,几乎全是父亲的;即使有一两本是属于母亲的,也从未见她读过。她的手一直牵着我,她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
在生活窘迫的年份里,母亲的脸有些许苍白。因为她要出去了,虽然她一刻也不想离开我。几年后我知道母亲从事的两个职业,一个叫护士,另一个叫老师。
没多久,父亲接到了村小的通知。母亲告诉我,我们要搬家了。
家里东西不多,搬迁自然也不如何费事。小学的宿舍是一排低矮的红房子。虽然依旧不算宽敞,可母亲很满足。她在墙壁上贴了许多新的墙纸。
听说是政策,总而母亲又失去了工作。可母亲却很高兴,她牵着我完全不理会父亲的叹息。无论她多么喜欢这两个美好的职业,她都不会留恋。因为她一心只想照顾家中年幼体弱的我。
父亲多不在家,我与母亲便要想些事来做。她总是教我数数,并联系一切与数字有关的事来考我。有些时候过于安静了,她就抱着我到父亲的班里去听课。母亲不让我出声,于是依旧很安静。到了晚上,母亲便执着我的手教我写字,默写唐诗三百首。可惜一直被她握着的手,独自去纸上涂抹的时候,再也写不出那份俊秀的字了。又到了夏天,只是外面再没有荷香。我在母亲的怀里背着唐诗,她一点也不嫌累。每当我将所有记忆的诗背完,她总会微笑着问我:“还有吗?”我摇摇头,看向窗外,夜已经很深了,连月亮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桌上橘黄色的烛火摇摆不定,而此间母子相依之情与夜同深。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要去上学的。记得是四岁那年,在门前的矮树旁放烟火。父母站在身后,我望着满天星斗忽然对不远处的学校生出了向往。矮树或许也开花,黄的或是白的。
可是本就破旧的校舍更要废弃了,这里越来越空荡。我们一起迁择。
父亲是去区小,可那里没有我的地方。我要读书,一天也不能等,这是母亲的话。于是母亲送我去了另一个村的小学。
那里的小学既是新建,也是破旧的。上课的老师大多有许些年纪了,很多时候一激动就会咳嗽。一咳嗽起来便没完,有时候甚至感觉教室也跟着在颤抖。这让我想起祖父,歪着脑袋不时的担心痼疾缠身的祖父是否还安好。没课的时候,大家就将长满杂草的操场打扫干净。
也是在那一年,与病魔抗争了多年的祖父辞世了。我望着遗容安详的祖父,眼泪一滴滴淌在母亲的手臂上。我扑在母亲的怀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可哭声却始终不曾停歇。
寒冬时节,我们要将桌椅搬入仓库,教室的墙壁上有太多破损了。离开学校的时候,雪下的很大,我分明听到雪粒敲打瓦片的声音。母亲撑着橘伞站在帘幕中等待着。羊肠小道上我和母亲挨在一起,冒着大风大雪艰难前行,寻找回家的路。我侧头看见母亲通红的脸庞上凝着笑容,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温暖。
翻过年来,我要回区小了。我知道这是属于自己的迁择......
二十年来埋藏的记忆总会在每个细听冷雨的夜晚涌上心头。我搁下纸笔,外面已经听不到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