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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宣户:两棵槐树

来源: 北部文学汇 时间:2021-06-25

魏宣户

 

打我记事起,村子中间有两颗槐树,树干的粗细和爷爷吃羊肉泡的老碗口差不多,树身也不算太高,爸爸站在树下,抬手就可够到较高的树杈了。

每年夏初之时,是我儿时很盼望的日子,槐树上的叶子不多,嫩嫩的,绿绿的,夹杂在叶子中间一串串如同翡翠般的小珠子,过不了几天,便炸开了,如同一串串白色的玉雕挂件,晶莹剔透,那就是槐花开了。

在槐花还没有开之前,我让父亲给我做了一个槐花钩子。在一根长长的竹杆顶端,用粗铁丝弯成一个倒“U”字型的形状,一端要长处许多,再用较细的铁丝紧紧地将它捆绑在竹杆上,采槐花的工具就做成了。

槐花盛开的日子,整个村子飘着槐花的清香,白白的、淡淡的、甜甜的,从村的东头一直香到村的西头。这时候,很热闹的算是孩子们,有哥哥引着弟弟的,有姐姐引着妹妹的,有哭着要去,哥哥姐姐不让跟的;有的扛着钩子,有的提着竹笼,有的搬着小凳子,急急火火的向槐树跑去,勤劳的蜜蜂也赶趟儿的在树上嗡嗡作响,乱作一团。

我不会爬树,只能站在树下用钩子勾槐花,头仰得高高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钩子。我身单力薄,举起的钩子在空中来回的摇晃,只要挂满槐花的树枝不经意间钻进钩子里,我会毫不犹豫的将竹杆拧上一圈,甚至不到一圈,便会听到“咔嚓”的一声脆响,槐花就会顺着竹杆滑落下来,那一刻,满眼都是幸福感。会爬树的,只见他们双手抱住树干,双腿绕在树干上,屁股用劲向上一提,二三下就爬到树顶了,留给我的只有满眼的羡慕。

槐树虽有了年头,但树干上看不到一点粗燥的栓皮,早被他们的屁股磨得溜光滑亮,如同古玩经过年久把玩后的包浆。

早起的太阳,把阳光洒满了村子的角角落落,家家户户的烟囱陆陆续续升起炊烟,像母亲一样勤劳朴实的农家妇女,早准备蒸一锅槐花疙瘩了。槐花花期短,不利于保鲜,蒸上一大锅槐花疙瘩,对村里人来说是一种美餐,够全家人吃上二三天的。母亲是村里出了名的蒸槐花疙瘩的好手,她动作麻利,技术娴熟。母亲将提前洗净、控干水的槐花倒进面盆中,再从面翁中用升子挖出面粉,母亲一手扶着盆边,一手抓起面粉撒在槐花上,迅速快捷的来回搅拌揉搓,瞬间让你分不清哪是面粉,哪是槐花。面粉具体加多少合适,我也说不清楚,具体的操作工艺只有母亲知道。槐花上锅蒸的时间也很讲究,水烧开后蒸二十分钟左右,出锅的槐花疙瘩放凉后干散,吃起来爽口有嚼头。蒸的时间长了,放凉后黏成一块,吃起来如同嚼蜡。在槐花疙瘩出锅的那一刻,吸引了全家人的目光,打开锅盖,槐花的清香随着蒸汽升腾,在整个院落弥漫开来。一家挨着一家,一户接着一户,充满了整个村子。槐花疙瘩的清香,收获了大人们的笑容和孩子们的笑声。

在我离家求学的那几年,学校离家不算太远,每年槐花开的季节,都能吃到母亲托人捎来的槐花疙瘩。吃的是那份香情,更是那份乡情。

儿时吃生槐花是我很难忘的事情,采下来的槐花不用清洗,一把一把往嘴里吃,甘甜爽口,美极了,可以算是儿时季节性的零食。傍晚时分便拉了肚子,换来的是父亲的一顿训斥,母亲心痛得在一旁说不出话来。上学后才知道,槐花性寒,生吃多了,导致胃寒腹泻。

槐花谢尽,进入盛夏的槐树枝繁叶茂。傍晚时分,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陆续到槐树下纳凉休息。老人们悠闲地抽着旱烟,一手托着烟杆,一手不时的用大拇指按按烟袋锅里燃烧着的烟叶,猛猛地吸上几口,浓浓的烟雾会从鼻孔中钻出来。年轻人相互之间扯着家长里短,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奔跑着,嬉闹着,一切是那样的和谐和美好。不知是谁略有“黄色”的笑话,惹得女人们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笑声很甜、很真、很亮,那笑声中可以品出槐花的香与槐花的甜。

本村的八爷是村子里的村长,只要他到场,年轻人和孩子们会收敛很多,气氛瞬间变得严肃,大多时间听到的是他的声音。在我的印象中,八爷算是村子里的“恶人”,一年四季留着秃头,到了夏季总是光着上身,如果再纹点刺青,也算得上是村上的“佩奇”了。从八爷的嘴里得知,那两棵槐树是我爷爷年轻时种下的。我爷爷喜欢种树,特别喜欢种槐树。在村子里,我家的承包地划拨到那儿,地头都可以看到槐树的影子。槐树的生命力强,适应环境的能力也强,这也许是我爷爷喜欢种槐树的原因吧。

一场秋风,槐树卸了绿装,在随后的一场秋雨中彻底的落幕了。“北方的青纱帐哟,南方的甘蔗林”,家乡的玉米熟了。前一天还显得凄凉落寞的槐树,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发现树杈上挂满金黄的玉米串,此时,我似乎明白槐树长不高的原因了。在这个秋天,槐树拥有一次人们发自内心的硕果累累的赞美。

不知啥时候,槐树下面堆上了土家肥,堆得如同一个小山丘。进入冬季,地里的农活少了,村里人的早饭吃的比较晚,晌午九点钟的样子,是村里人吃早饭的时间,此时,槐树底下就热闹起来。你家的,他家的;村东头的,村西头的;年长的,年幼的,甚至还有刚过门的新媳妇,都端着饭碗向槐树下汇集。碗里盛着满满的、黄橙橙的苞谷榛子,榛子上放着自家腌制的酸菜或咸菜,一不小心,菜会从碗上洒落下来。

站着吃饭的人很少,大多人蹲着吃,有的人干脆蹲到小山丘上去吃,这就应了陕西人“板凳不坐蹲起来”的习俗。不要担心他们吃不下饭,冬天的气温低,土家肥的味道很难闻到。

人们吃着,聊着,笑着,他们似乎吃出了槐花的香,槐花的甜。

十几年过去了,那两棵槐树长高了,也粗壮了,但槐花结的越来越少,我不解其因,便去问父亲,父亲说,现在农村的生活好了,啥好吃的东西都有,农村人吃槐花也像城里人一样,吃个新鲜,就很少有人去采。槐花这东西,你越是采摘,来年就开的越多。此时,我内心隐约有一丝伤感。

再后来,由于村子旁边要扩建机场,建设空港新城,村子被拆迁了,那两棵槐树也没能逃过一劫。

每当闲暇,想起故乡,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再无法走进那有着土筑围墙的父亲母亲的村庄,再也无法看见那缕缕炊烟撑起的家乡的早晨,再也无法看见想看见的一切……唯有床头那本厚厚的《邓村村史》,珍藏着那份乡情。

初夏的风如期而至,晶莹的花如期而开,却不见那两颗槐树,不见母亲,不见八爷……,唯有父亲老了许多。

 

作者简介:魏宣户(微信名:秋天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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