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之趣——清明
文/秋水翁
地理学上指斗转正东偏南，处乙位，万物皆洁齐，生气旺盛，吐故纳新，大地春和景明之时，便为清明。《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讲：“清明，叁月节。按《国语》曰，时有八风，历独指清明风，为叁月节。此风属巽故也。万物齐乎巽，物至此时皆以洁齐而清明矣。”
清明位处二十四节气之五，介于仲春与暮春之间。
清明物候有三：初候桐始华；二候田鼠化为鴽；三候虹始见。意为桐树感天气温暖，开始抽芽开花；阳气盛而阴气绝，田鼠感阳气而蛰伏于地下洞穴；天空清明，雨后便会出现彩虹。
此时节，山川河流青绿一片，水缓流、山渐青；花残绿肥，瓜生藤茎；麦穗染白，菜荚含青。农野乡下，祭祖扫墓，赏花斗草，天人和谐，草木含情。
清明时有雨，曾记儿时背的一首诗：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于是翻看今日黄历：庚子年，己卯月，戊戌日，清明。微风，无雨。
蜀中清明，菜花已谢，菜荚正青。常记儿时散学归来，伙同村中少年，钻入菜地，左呼右应，不见人影，但闻嘻嘻哈哈之声。
有时捉一小虫，名曰“翘壳虫”，寸长，黑甲，扳开其颈，仰面平放于地，见其身子一挺，弹跳有力，约一尺来高。于是放学归来，书包丢至一边，三五个围坐田野小路，掏出火柴盒里的小虫，每人一只，以弹跳高度取胜，一时间田间小路，叫喊声，加油声，响成一片，及至暮霭沉沉。
几阵春雨，小河水溢，漫过河堤，“哗哗啦啦”流过不停，取一斑竹鱼竿，一小桶，河边泥里掏一蚯蚓，穿钩，便可静坐河沿享受一日春风。
有时水田浸水，春草萌生，便携弟弟，身背芭篓，寻田里浑浊水窝，双手轻轻捧起，连泥带水而出，便有一泥鳅，光滑身子，左右摆头。归家来交与婆婆，去其头，掏净肠肝肚腑，洗净，放上盐，找一片菜叶，芭蕉茎捆住，丢进灶火灰里，待菜叶焦糊之时取出，趁热吃，有一种泥土的清新之味。
多年前居山城重庆，妻子老家清明节做一小吃，颇有意味。山坡田野，掐一种青中带白，有软毛的野菜，切细，与面粉混合，软如耳垂，锅中放油，取面糊下锅油炸，及其金黄时，取出，咬一口，外酥里软，青草之味。
也曾记故乡山坡上生一株野生桐子，清明时节正冒黄绿叶芽，一片两片，配合着光滑细长的枝，如乞丐伸手讨钱状。只是那花，缀在枝头，三朵五朵，或开或闭，总让人不忍离去。含苞的骨朵，白中透红，如蛾眉睡眼，玉肤红眸，似睁非睁，动静生辉；开的花儿，似粉面含笑，红唇轻启，一寸芳心，欲说还羞。阳光下，不闻花香，只见烟霞。
年年清明，总记桐花，归家之时，常立花下，默默沉思，与心说话。然近几年，土地流转，再寻桐花，很好抔新土，几片枯叶，不见桐树。于是年年也寻旧地，不只看花，却看红土，顾念青春，叶落花枯，孤立一人，含泪谁诉？
常记爷爷说的一句话：“春来农忙，不问爹娘，清明就下秧。”
于是取菜园里育的小秧苗，连苗带土，装入撮箕，担入田地，分叶下田，捞脚扎裤，俯仰之间便见水田如初春之草：遥看绿，近看泥。夕阳落山之时，父亲坐于田埂，伸伸腰，点上烟，默望田地秧苗一片，一边吸一边嘀咕：“今夜无雨，明日苗就稳固。”
麦田花盛，白雪点点。常随父母，寻麦行空隙处，浅挖泥窝，父亲浇粪水于前，我放种紧随其后，三五粒苞谷，丢入土窝，似金粒入泥土。再盖上细土，不几日，麦行便见嫩苗，几片绿叶，娇娇而羞。
故乡春祭总在清明前后。曾读古书《梦粱录》记录杭州清明盛况，其上曰：“官员士庶，俱出郊省坟，以尽思时之敬。车马往来繁盛，填塞都门。宴于郊者，则就名园芳圃，奇花异木之处；宴于湖者，则彩舟画舫，款款撑驾，随得行乐……殢酒贪欢，不觉日晚。红霞映水，月挂柳梢，歌韵清圆，乐声嘹亮，此时尚犹未绝。”
年年清明，均归家省坟。曾记爷爷在世，当先约族中长辈，再嘱亲兄从弟，约定时日。小镇上购彩纸，打成铜钱小孔，成长条形。及至约定时间，一家老小，肩扛锄头，身背祭品，手提钱纸，一把彩条，一路穿花掠柳，嬉笑而去。
一路之上听爷爷讲家族旧事，以怀先人，一代代，一辈辈，生生不息，故方知人生来自何处，将归何往。
及至坟地，去除坟上杂树乱草，再取纸钱，插上香烛，点燃，先祭天地及孤魂野鬼，再祭祖宗，行祭拜之礼。待纸钱烧完，取坟侧新土，用撮箕装上，从坟头到坟尾，依次垒新土，似新坟状。于是取彩纸条，用一木棍挂其一端，插于坟头之上，彩纸散开，红黄紫白，迎风乱展。故乡称挂彩纸为“挂青”，取挂念亲人之意。
于是祖宗坟茔，年年新土，岁岁新绿。
不想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爷爷已过世多年，每至清明便由父亲主持，人面不再，风俗依旧。
于是电话询父亲今年几时“挂青”。父亲正言：“早已约定，清明前，本周后。春和景明，只盼早归。”
2020年3月21日于金犀庭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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