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动心移意未阑

【导读】生活象一部榨机，把情份、灵源、理想、信诺从身体里挤了出去。坚守着自己的围堰，在不屈服的抗争中，给岁月留下几道啮痕，还有自怜的伤口。溃不成军，失魂落魄，瘪陷的思维，等着一个季节或一秒钟的轮回带来新鲜气息。

冬夜肃清，朗月垂光。一个冬深的寒夜，会有多少人与我一样静立在月光下，月移而心动，心动而意醉。只因独步不成眠，手捧着心愿向月求全，却成了一次难得的幸会。心情平滑如砥，出岭的清月光挥袖而过，瞬间便翠绿如苔，翠莹莹，绿油油。慢慢地将心愿卷成一叶一叶花瓣，抛向月光，一叶一叶化成挂着心灯夜行的舟，流去，缓缓地流去……我想，一直在想，虚掩着门，不甘汩灭的心泉,幸许就等着今晚月光流经门前时融合的机会。投我一支梅，插进心字已成灰的梅瓶中，生成一室的馨香温意，撩拨我失血的生活，在掌心里再画一条奇异的掌纹，连着心，连着岁月，连着未来。

百虫之音与俗世里沾染着飞尘的混响都在寒风的威逼下无奈地湮灭，也许在土层下正有无数的虫子哆嗦着身体，正为不知道冬天到底会有多漫长而惆怅呢。而我则想象着瘦小的身体蜷在母体温暖的怀抱里安然入睡乖巧的样子，静静地游移在一个斑斓多姿的蓝色梦里。云在树梢上辗转来去，阳光则消化冬林里的寂寞，还有些许的青意落在冰凉的枝头上，水烟深处泛起一道蓝色而神秘的幽光。如果还能听到发自口腔与肢体的声响，这便是我处在寂静处的心有怨悱或是不甘寂寥。开始时的心慌与结束时的遗恨，一生之中郁郁不得志的又岂止是个别少数人，远古至今多少怨词怨句都是在夜色中凝成的。梦想与实现碰撞时的拙拙不适，情感相互咬合时的纠结不清，断裂的，中止的，破碎的，连缀成并不流畅的线条，冗杂琐碎的尘事纷纷乱乱，逼人轻拍围栏，一声嗟叹，尚有吐不出淤结不化的难言，拈来两三句上口的词句，仰面把夜色看个透彻，看破人生的奥义。虽然站在冬夜里不免有一些冷意吹透衣裳，隐忍被剥夺身体上的温度。站在天台上依然是我乐而为之的不二选择。而今晚我已经不再背负沉重，获得意想不到的轻松。

委身于缃色的夜中不动不摇，月光如瀑如霖如流波如飞泉，轻易地溅至胸口，渗入心上。翩然游弋，跌入千年睡梦。“草青人远、很好飞涧”同样是我所向往的生活。但向往有时不可能随意而得，只可能随遇而得。此时，正是滟滟银波千万里，有潎洌之势，有逆折之姿，有采粲之态，有逸豫之柔，有清素之容，有洗耳之音。渐缓形成层层叠出的意境。只可能觉得目光不够深远，心内不够宽豁，臆思不够神奇。临着这样的月光，好象得到“避乱”的机会，浴月欲乘桴。三千烦恼丝顺然垂挂在月波中洗濯。雪下瑶台时的飞出，露滴玉盘时的清脆，香凝心枝时的陶然，草拂青泉时的懿态，鸟音在青林里的回旋，风过萍梢时的柔情，一一不曾缺失，在拼合一幅水月洞天的画。心事透明，重弹心弦，情结绸缪，意兴复沓。如同看到晃动的泉水，堤岸上枝影扶疏，矮墙下暗自盛放的花，林深处降珠草挂着幸福的泪。这种片刻的安宁往往是因为孒然而立于泠泠彻夜，不顾及服饰，不精心修饰心情，惆怅怨怼，心事纷纶，自由直白坦现，俱已汇入月下连绵不绝的清流，被带离身体，留下的只有一面清朗如镜的月光，明月却多情，随人处处行。欲请知音同欣赏这一刻。

生活象一部榨机，把情份、灵源、理想、信诺从身体里挤了出去。坚守着自己的围堰，在不屈服的抗争中，给岁月留下几道啮痕，还有自怜的伤口。溃不成军，失魂落魄，瘪陷的思维，等着一个季节或一秒钟的轮回带来新鲜气息。可是真的站在桃花红梨花白面前，在一张张俏笑的花面前，那种情意很难入得心中。举笔在手，稠艳花汁凝在笔端，也难以临摹出一幅别致的满泻风情的画面。在生活中游走，只是在跟着四周噪杂的声响不停地忙碌，埋着头急急地赶路。清笛之音，琴箫之音，风飘之音，云过之影，树摇之影，在耳畔眼底凌凌乱乱，来不及收拾。往往在错过之后，始觉骀藉自然的馈予。

许久的寂寞，沉睡成一个空洞不驻繁华的梦。在这个晚上大致如同蜷在一只避寒的茧里，在冷月光里居然体会到久违的温馨，奢侈地安享，忘记回室。不会有人会惊奇搜寻有一双眼睛正不倦地向楼下注视，向远天张望，向心里注视。而城市居住，很少能看到如此清洌的月色。仿佛受到特别的恩宠，特别的观照。熟知冬的严寒残忍地削去了葳蕤树叶、猗蔚草丝、荣滋百卉。向夜更深处凝望，叠叠层层的月光，并未黯淡远处林立的高楼上几盏微亮的灯光，那是夜色里执着等待与守望的眼睛，固执地等候寒夜里夜归人吧。一如我的眼睛，在夜色里却显得格外的明亮，透过稠密的夜色，好似猛然捕获到南山幽情如飘丝，横斜而来，在淡月下柔曼恣情。这也是我的等待与守望，猝不及防，洒洒而来。

忘记风霜吹皱了岁月，忘记光阴圈画的年轮，忘记身处的逆境，忘记很远的与很近的奢求。想到一句诗，云破月来花弄影。说来真的奇怪，在这个天台就种植着一盆似蔷薇又似玫瑰的花。搁在我身后不远处的围墙上。一年之中，几乎不间断开放花颜。即使在这个冬天，我依然可以看到一只合抱的花蕾，孤伶伶立在枝头。它在露天里饮下多少寒意？却依然绽现花的颜色，淡粉色的。我只能把这看成是奇异现象。如果等到春风来临的时候，它将是很先与春天约会的一束花。因此它才在冬天的时候早早把花蕾生成，而不遵循自然规律所限。它与我一样，觉醒在月色之中，于那些已经惧畏严冬而早早消歇的天台上所有花，它是很幸福的一束，很大胆的一束。它看到了四季，看到今晚可以饮醉的月光，而非是它本应蹲在的那个季节里仅能品读到的有限感动。我们又何曾不是这样呢。寒冷的冬夜，还不是缩身在屋子里，满足于一杯香茗里的热度，白白冷落可以照彻心扉的月光。

翻开心地，仍有几缕有始无终的情丝悄悄地蠕动，只是不再能守候在窗前那属于他们的风景，风景不在，无望可守。不留痕迹，不漏光亮，浮现的也只是另一番景致，一个与已不相关的景象。突然想到决然断尾求生的壁虎，为守一顿美餐而险些丢了性命。它逃出险境时是靠果割断自己肢体的一部分，想想也够残忍的。只是它幸运，可以再生出一只尾巴，看上去也是明智之举。它不会放弃守候，它可以用数只尾巴来冒险。而破裂的情感摔成碎片，再难拼结愈合。在此地驻足已经很久很久，至于曾经的精彩，凝在眉间的喜悦，均被洗脱干净。等待，原来只是风动门环响，疑是梦中。开启门后，当然不会有一个人站在门外盈盈而笑着问候。于是，情愿相信，那人在雪霁后，乘舟访故人，走至门前，不进而返。只说，乘兴而来，兴尽而归。但是有这份心意足以连系天涯两端漫长的相隔。

不知道日子会把我们牵到哪里去，然后给此生作很后的交待。不恨天涯行役苦，太多的未知，太多的猜想，往往又以此前的境遇而推想远方可能会有怎样的风景在等着，很后的一个季节是冬还是春，很后一个陪伴是她还是他。很后一声呼吸是轻松还是愁叹。那么，那里是隅隈夷险之地吗？那里是挂着秀逸鲜熟果子的林子里吗？那里是鲜花如锦、绿草茵茵的洞天仙府吗？无从知晓。只愿明月有情还约我，月色下的意兴还会再来，寂寞时有安慰，孤独时有陪伴，寒冷时有怜爱，伤痛时有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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