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暖色
文儿等车的站牌,是第二站。斜对面,是一家悬着绿色招牌的“三利快餐店”。
每天早晨六时许,我都会牵着笨笨,陪文儿步行去坐车。候车亭前的路牙石上,有对中年夫妻燕儿似的挨排着,常常已经坐在了那里。
那丈夫也就五十来岁的年纪,肤白,微胖,五官端正,样貌憨厚。那妻子瘦瘦小小的,看上去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而且苍老得多,以至于很初,我将他们当成了母子。她的头发总是硬撅撅地乱着,好像并不是没有梳理,而是怎么都梳不顺的样子;她的脸也是灰土土地脏着,好像并不是没有洗,而是怎么都洗不干净的样子。他们两个的衣服应该都穿了很久,软塌塌、灰扑扑,而且并不怎么合身。甚至有几次,那妻子显然是将丈夫的T恤衫挂在了身上,袍子一样又肥又大,很是滑稽。几乎每次见到,他们都是这样紧紧挨排着,坐在候车亭前的路牙石上,漠然到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双双侧向公交车来的方向,特别安静地等待着,几乎没什么交流。看到车子远远驶来,总是那丈夫先起身,然后伸手拉起妻子,顺便为她整理一下衣服,拍拍裤子上的灰土。及至车在面前停下,那丈夫也总是抚着妻子的背,让其走在前面,然后自己再上去,刷卡,继续到后面挨排着坐好。看那丈夫对妻子,简直就像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却是一副习惯成自然的样子。那妻子安享着这份细致的照顾,也是一副习惯成自然的样子。
他们同文儿一样,坐*一班车离开,再坐很后一班车回来。早晨,他们总是很早,我和文儿走出小区,远远便会看到他们矮坐着的身影。只有一次,车子已经快到站牌了,才看到那丈夫拖着他的妻,从对面的“三利快餐店”里跟急急火火地冲出来。那丈夫一手拎着一个布包,一手拽着妻子,一边跑一边紧张地看着车子,唯恐错过。那妻子却依然一副漠然的表情,任由丈夫拖拽得踉踉跄跄,看不出任何加速快跑的主动意识。幸而那司机对他们早已熟识,耐心地停下来等着,直到他们气喘吁吁地上了车,才慢慢地开走。
初始的时候,只是感觉有些怪异,偶尔会暗自猜度着,他们夫妻双双,天天这样早出晚归的,到底是去做什么呢?若说上班,那妻子却又不像能胜任什么工作的样子。
终于有一天,文儿回来告诉我说,“那对夫妻,就是咱们每天遇到的那对夫妻,那个女的,她有精神病呢!”
“你怎么知道?”我很是吃了一惊。一直以为她或许只是智商方面稍有欠缺,不如一般人灵透而已,没想到竟然是精神病患者。她一直安安静静地,表面上还真看不出来。
“公交车上有认识他们的人。我听到有人问那个男的:‘现在,比年轻的时候好些了吧?’那男的说:‘不如从前。’那人又问:‘还是跑吗?’那男的又说:‘还是跑’!”文儿如是说。
确实“还是跑”!记得有一次,丈夫低头在包里翻找什么的功夫,那妻子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走开。等丈夫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在几十米以外了。“干啥去啦?回来,回来!”丈夫倒也不用追,只是冲着妻子的背影大声吼喊着,妻子便顿住了脚步,却沉了一会儿才转身,复又慢吞吞地走了回来,轻轻靠在丈夫的身畔。
“还有那个奶奶,她也问过他,‘她这样有多少年了?’男的说,‘二十多年了。’奶奶又问,‘是婚前得的呢,还是婚后得的?’男的说,‘婚后得的。’奶奶说,‘那你该管人家的。’男的点头,‘嗯,管!’”文儿继续说。她言语中提到的“那个奶奶”,是一位六十几岁老人,也是这辆头班车的固定乘客,据她自己(对文儿)说,是去某个市场打工。她是很好一个在*一站上车的乘客,性格当属热情爽朗型,几乎每天都会无比灿烂地笑着,迎接文儿同那对夫妻上车。她尤其爱跟文儿聊天,看向她的目光总是充满老年人特有的慈爱。如果恰好同站在车下的我目光对接,还会像老熟人一样打个招呼。而我,也会忙不迭地招手或点头致意,像她一样用眼神和笑容传递内心的温暖与亲切。
“天哪!那他每天早出晚归的,带着她去做什么呢?”我再问道。
“他去上班!”
他去上班,担心她一个人到处乱跑,只能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应该就是这样了。唉!
想到这里,对那丈夫,心中顿然萌生由衷的敬意。从年轻夫妻到老来伴侣,几十年来守着一个精神无常的病妻,无疑,他是不幸的。可他对这不幸,不仅平静地接受,而且回之以深深的善意。他那没有任何烦厌之色的神情和那没有丝毫虚饰的耐心细心,是多么难能可贵啊!而他的妻,病固不幸,这不幸中却又有大幸,因为她遇到了他,一个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对她不离不弃、关护如初的丈夫。对她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庆幸的呢?!
结束近两个月的暑假,文儿开学后*一次去坐公交车的时候,又遇到了那对夫妻。大概是久别再见,分外亲切,那妻子看到我们的时候,一向木然的脸上竟然绽开了一朵灿然的笑花。那是我*一次,也是很好的一次,看到她的表情如此生动,咧着嘴,孩子一样天真。大概她的世界,也是孩子一样单纯的吧。不知是不是被她的笑容所感染,那个丈夫也突兀地开口,同我聊起了一直跟在我身边的笨笨,声音不甚自然,大得有些夸张。我忙笑着回应他。
那是我和他很好的一次对话。
那妻子,一般情况下是沉默而安生的,但有一次,她却突然大声地说起话来。语速很快,声音沙哑而含混,根本听不出她在说什么。但是神色激动,表情呈现一种可怕的狰狞。我惊骇地不住转头去看她,文儿却压低声音制止我说:“妈妈,你不要老去看人家嘛。遇到这种情况,选择‘无视’就是对人家很大的尊重呀!”文儿与他们同行久了,大概也适应了。果然,那丈夫也只是淡定地看着她,任凭她口沫飞溅地对空喧嚷,不制止,也不安抚,大概这样突如其来的爆发,在他也是常态了。
同他们,每天相遇在站牌,也算是熟悉的陌生人了。看着那丈夫,总有莫名的心酸,很想同他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我以自己的心性揣度,大概他也不会情愿谈起自己的妻子。有人问起的时候,他的一一作答,不过是出于礼貌吧!就像文儿说的,遇到这种情况,收起自己的好奇心,不去打扰,就是很大的尊重。所以,我一直保持了沉默。除了由他发起的那次对话,此后遇到,都是淡然一笑。
由秋到冬,气温一天天下降,丈夫的着装有时稍显单薄,那妻子身上的衣服,却总能随着天气的变化及时更换。依然是灰灰旧旧的,却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身体,足够厚实足够暖。冬晨的猎猎寒风中,看到她的样子,也会无端觉得心暖。
看到这对夫妻,常常会想起另一对夫妻。是很多年前的偶然路遇。因为对当时还相当年轻的心灵触动很深,所以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一对流浪夫妻,但不是乞丐。妻子双腿残疾,无法行走。丈夫挑着一担行李,难以兼顾。于是,烈日炎炎,那丈夫便先抱着妻子走出一段距离,找一个树荫将她放下,再回头去挑行李。就这样一段段艰难地挪动着,汗流浃背,却无半丝怨色、一句怨言。彼时刚刚步入婚姻的我,看到此情此景,眼里不由水汽氤氲,有泪零然。
都是沉落在很底层的人,活得卑微灰寂,寒凉贫涩,艰辛无比,但对别人眼中已成赘累的另一半,却如涸泽中的鱼儿一样,不离不弃,关爱呵护,以沫相濡。夫妻本是同林鸟,婚姻中,即使没有了爱情,也还有扶养的义务和责任,但真正履行好这份义务和责任,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耳闻目睹过很多人,在另一半伤残病弱的时候,会无情离弃,独自飞逃。所以,眼下这个丈夫对妻子有情有义的守护,尤其可贵。这大概是这个冬天,我所看到的很动人的一抹暖色了。
癫痫郑州市哪所医院治疗癫痫癫痫病怎么确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