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情

红薯情

红薯，这种一度离我们远去的食物，在六十年代，可是救活了不少我们农村人。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这可是当时真实的写照。

当时，化肥稀缺，每个村只能分到一两袋，而且还不会用。虽然队长鼓励社员到城里拉胺水、掏人粪尿、背筐拾粪、多攒农家肥，但是依然杯水车薪，大面积的土地还是没有肥料可上。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没有肥水的土地，庄稼长得像草一样，小麦、玉米的产量很低，每亩百十斤的收成，根本维持不了温饱。

父亲当时被推选为队长，他看到种小麦玉米养活不了人，发现红薯耐旱耐涝，在贫瘠的土地里也能长势很好，于是他就带人认真研究红薯育苗技术。

在村子东头一个大院里，建造温室大棚，把土地砌成一畦一畦的，上面用草帘子盖着，地里面埋着一道道火墙，深沟里大煤火成天燃烧，热气通过火墙温暖地面，埋在土里的红薯块就开始发芽生长。

红薯苗长得很快，谷雨前后就培育出大量优质红薯苗，把过冬的大面积春地全部栽上了红薯。等到四五月份，小麦收割完毕，红薯秧已经长得很长了，这时把长秧子剪做几截，栽种到收光小麦的空闲地里。这样红薯就有了春秋两季的收成。

现在我尚清清楚楚地记得，秋后收获红薯时的情景。我村的红薯太多了！一块地比一块地产量高。收了早红薯又收晚红薯。披星戴月，早出晚归。红薯秧子扔得路边、沟渠、坑塘里到处都是，地里面红扑扑的薯块一堆挨着一堆。刚刚有个人发现一块很大的称一称五六斤重，不一会又有人发现了比那块还大的，七八斤重。

这么多红薯怎么办呢？家家户户挖红薯窖，长红薯窖、圆红薯窖，窖窖装满，剩下的刮成薯片。刮薯片是个技术活，会刮的一天刮几百斤，一边刮一边和人说话，眼睛看都不看，胳膊前推后缩，手底下薯片唰唰地飞落；不会刮的刮得很慢，一不小心刮伤手掌可不是玩的。往往都是大人刮，小孩递薯块或把刮好的薯片撒开。薯片不能叠压，那样不好晒干，须一片一片摆放在田野里。这种活常常都是晚上干，白天队长领着出红薯分红薯，晚上才可以干自己的活。明亮的月光下，田地里人影朦胧，耳轮里只听到嚓嚓嚓的声音。傍晚时一堆堆的红薯，未到天明，地里面摊得白哗哗满地。如果遇到阴天下雨，那可就忙坏人。晒干的薯片不能经雨，一经雨就会发霉变质，人吃了是要生病的。往往这个时候无论白天黑夜，全家男女老少全部上阵，到地里抢收红薯片。那阵势，现在依然不能忘记：农田里像战场一样，乱哄哄一片，车子拉得像赛跑，被单、衣服、篮子、盆子全用上了，拾的拾，装的装，大呼小叫，用一个“抢”字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晒干的红薯片可以磨成面粉做馍，也可以熬汤或蒸着吃。用红薯片面粉做成的馍热时粘牙，凉了坚硬如铁啃也啃不动。有的老年人吃着吃着一不小心就粘掉一颗牙齿。用红薯面粉也可以制作面条，面条是用刚出锅的热红薯馍压制成的。压面条的东西是用一块厚木板做成的，在厚木板的中间凿个圆榫孔，下面钉牢一个铁篦，把木板架在两个凳子上，凳子下放一水盆准备接面条。在圆孔里装进几个热红薯馍，然后赶紧把一个和榫孔直径一样大小的榫头对着榫孔压下去。榫头安在一根长棍上，压面条时至少需要两个人才能完成，如果是一个人，把木棍那头绑在一棵树上也能压。黢黑黢黑的面条落进水盆里，捞出下在锅里，放些盐，撒些葱花，就盛在碗里吃。一日三餐，周而复始。红薯面吃多了，大人小孩都拉不下来屎。在极度痛苦中我瞧见红薯就皱眉，看见红薯就嘟囔，发誓一辈子不吃红薯也不想。

可是，当时许多村庄的人都吃不饱饭，有的村庄都饿死人了。我们村虽然整日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好歹能吃饱肚子，不至于挨饿。

那一年，我们村可成了香饽饽，亲戚朋友都喜欢来我们村，因为来了能吃个饱，顺便还能带走一些薯片薯块之类回去救急。

父亲有个朋友饿得很，家里已经断炊了，来到我家借吃的。看见地上有许多红薯，一屁股坐在那儿，不动窝地一连生吃了半馍筐，临走时父亲给了他一袋子红薯片，感激得这个人说不出话来。后来他有了儿子，让儿子认父亲做了干爸。多少年后说起这件事，还是激动不已，说是父亲给的那一袋红薯片让他度过了难关，救了他一家人的性命。

后来，其他村也开始大量种植红薯，饿死人的现象也就没有了。每年秋天，村村都建有贮存红薯的暖房。暖房是用土坯砌成的，地下和墙壁上都有火道，寒冷的冬天也保持着一定的温度。父亲是队长，每天晚上和一个姓王的老爷爷照看暖房。这王爷爷既会讲故事又会烧烤红薯。我每年冬天就喜欢在这暖房里睡，里边暖和，睡在用麦草打成的地铺上，一边听王爷爷讲那吓人的神怪故事，一边吃着他烧烤得又软又甜的红薯块。红薯烧着吃真是一道美食，幼年的我对于红薯的吃法就这一种喜欢，常常白天的三顿饭一口不吃，单等着晚上让王爷爷给我烧几块红薯吃呢！

其实，红薯的用途很多，加工成粉芡和粉条，会更受欢迎。粉芡制成凉粉炒着吃，人人喜爱；芡粉制成粉条，更是菜中佳品，运往城市销售，也是供不应求。就连现在，虽然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各种面粉、肉类、水果应有尽有，食品五花八门，但是爱吃烧烤红薯的仍然大有人在；正宗的红薯粉芡制成的凉粉和粉条，价格翻倍，依然是抢手货。

红薯，我曾经的至爱和很恨！其实爱远大于恨，恨乃一己之念，爱属广而言之。芸芸众生，赖以活命，其功大焉！天赐此物于人间，是上天之厚德，亦人民之幸也。

红薯，我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