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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绿荫之后是绯红

来源: 北部文学汇 时间:2021-07-12

古道,绿荫之后是绯红

松龙岭,一条没有故事、没有传奇,只有绿荫和绯红的古道。

松龙岭在城东,长在青山上。青山逶迤,似龙,多松,故名松龙岭。然而,它既不属于龙,也不属于松。

山岭由石板铺就。龙尾伸入县城碧玉般的泗溪湖里,龙身一路盘旋,九曲十八弯,龙首隐约于山顶的白云深处,长约十里。

路旁秋草瘦,长满大红枫。

日子太长久了,在红枫掩映下的石径就成了如歌的古道。

多少年过去,红枫老了,根部爬满苔藓,枝杆缠着会结果的青藤、开花的野草,甚至还有鸟儿在树上垒窝,有野蜂在茂叶间筑巢。这些都是古道的土著,红枫的兄弟。

比红枫站得更久的,是古道。古道低调,平缓处,趴着;曲折处,弯着;陡峭处,站着。青色的、黄色的、紫色的、红色的,五颜六色的石板,印满了行人的脚步,却没有留下任何一双脚窝。所有的棱角和沧桑,被岁月磨平了。传奇潜入了岩石的深处,光滑的表象,看不见故事的花朵。

枫叶,是这条古道上的主人。

我怀疑杜牧的《山行》就是写松龙岭的。不是吗,远上寒山的石径,弯斜绰约,几户人家飘缈在云雾缭绕之中。人世间有百媚千红,人们为何独爱行走在古道枫林的晚景,只为那一岭被染过白霜的枫叶艳比二月春花啊!

是五百棵?还是一千棵?没有细数过这条古道上有多少棵红枫,只知道这条古道上只有绿荫和绯红。

从这条古道上走过的人迹肯定比红枫多。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山上的山下的,本地的外地的,国内的国外的,古老的新鲜的,但这些都是匆匆的过客。惟有红枫以春夏之蓬勃,秋冬之灿烂,日日暮暮,岁岁年年,默默地伫立风雨中,惯看秋月与春风。这条古道,除了绿荫,便是绯红。

走到古道,会听到脚步的声音。足音非常繁杂——挑担的,徒步的,沉重的,轻松的;风的,雨的,霜的,雪的;蚂蚁的,松鼠的,山鸡的,野猪的;太阳的,月亮的,星星的,还有蝴蝶蜻蜓的,还有九百九十种叫不出名的昆虫……

但是,这些都无所谓。于古道而言,在它记忆的烙印里,只有红枫,只有绿荫和绯红。

认识这条古道三十多年了。

*一次走上这条古道,城市还是一个小家碧玉。但见郊外有山,沿溪而生,根在水里,顶在云中。闻说山上有径,密植红枫,如盖似伞,直透天顶。于是,便约三五好友,徒步游走一回。

正是夏天,座落在谷地之中的城市四处在喷发三味真火。当我们踏上古道的那一刻,便犹如从火炉置身于一个清凉世界。古道两旁,几乎每隔十米,就有一棵红枫。红枫都上岁月了,或许是几百岁,或许是千岁。棵棵数抱大,蓊蓊葱葱,遮天蔽日,天空的骄阳居然射不进一缕影子。古道森森,深潜在密不透风的碧黛里。人在里间行走,仿佛穿行在一条深䆳的绿荫隧道。

绿,浓厚的绿,仰首望不穿的绿,却又绿得那么清新,那么泌心。夏日的古道,绿的世界。

秋天的时候,又去了一趟,我被震撼了。红,满目的红,一岭的姹紫绯红。每一棵红枫,霜染霞彩,丹涂血喷。娴静时,若一把红彤彤、紫艳艳的巨伞;山风徐来,便成了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碧云天下,黄叶地上,卷动着,翻滚着。火焰中,有许多浴火重生的蝴蝶,飞来飞去,在空中纷纷扬扬。一方天空,彩霞弥漫,一条山岭,铺满红叶。寒山古道,成了一条在秋风中起舞的赤龙,成了红叶红花的逸境。

秋天,古道是一把火,它点燃的不仅是一岭绯红,更是斑斓了一个季节。

因为红枫,我与古道结缘。此后的日子里,我经常到古道上去。不是漫步,是山行,是登高,是一种爱好,是一种节奏,是一种习惯,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开悟。

现在,不管春夏秋冬,一到双休日,但凡好天气,古道上就挤不下脚步。

那些脚步,有的像我。是为了跟古道交朋友,交一个可以放开心语的朋友,一个可以保你健康的朋友,一个永远真诚可靠的朋友。有的纯属是为了赏枫。是一种慕名的向往,是一种为了美丽的遇见,是为了一岭的绯红。于游客而言,他们只有古道的艳丽,没有心中的绿荫。

人的心思是不一样的,感受也是不一样的。就像故乡和他乡,景物也许相似,但在游子心中,情感就迥然不同。

想当年,这条古道罕见人迹,空山寂寥。

那时候,在古道上遇到的,大多的都是草鞋斗笠的挑夫,一些担肥割草的农人,一群口叼野花藤叶的牛羊,还有三五个爬岭如飞的背着书包的读书郎。

自从城市长到了古道的脚下,古道的脚步就变了。从冷落到热闹,从稀疏到密集,从荒寒到繁华,从草鞋到运动鞋,从故乡到他乡,弹指一挥间,三十年。

三十年过去,沧海桑田,换了人间。一切都在改变。古道的声音变了,但红枫不变。在古道眼里,惟有绿荫和绯红。

我喜爱古道的绿荫,更迷恋那一岭如画的绯红。

每到满山红叶时,不到古道上走走,心就不自在,人就不灿烂。

沿着石径向上,约三里许,路旁有一个略显平缓的山坡。一溜木屋,很有诗情画意地委婉在枫林下。早些年,木屋里居住着人家,早上公鸡打鸣,白天羊哞牛吠,黄昏炊烟袅袅,晚上灯影如豆。那时候,小村幽偏,庭院之中,春日芭蕉乍绿,便红了樱桃;夏季葡萄刚紫,便黄了一棚南瓜。记得屋角的墙坎边,还有好多的柚树和柿树,枫叶红了,柚子金黄,柿子红得发紫,幻觉的模样,教人弄不清楚究竟是枫叶染红了柿子,还是柿子把枫叶涂得猩红。

现在,芭蕉、樱桃、柚树、红柿仍在,居住在木屋里的人已经不见了,房子东塌西残的,掩没在比人还高的芒花丛中。这条古道,就是这样,它的眼里,只容得下绿荫和绯红。

我时常想,在绿荫和绯红之间,古人的初心肯定是源于前者。当初,先人们在这条山岭上,植下了一棵棵红枫,主要是为了给这条山岭披上绿荫,给路上的行人遮风避雨,天晴了,挡一挡炽热的太阳;下雪了,拦一拦刺骨的寒风;劳累了,让人躺在树荫下歇息片刻;绝望了,让你看到一片绿色的希望。他们绝不会是为了风景,也绝不会为了一岭的绯红。

古道尽头,是白云深处。

白云深处,有一个村庄。村庄名啥?我没在意。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世代在云中的田园躬耕为生,日子过得犹如浓云薄雾,有声有色,就是没滋没味。看似与世无争赛神仙,实则那些云,都是惨的云;那些雾,都是愁的雾。一首亘久的民谣道尽了山头人家的无奈:山头人三件宝——火笼当棉袄,火篾当灯草,番薯丝吃到老。更悲催的是交通不便,但凡买些生产生活所需的,就得走下古道;想卖点特产兑点钱物,也必须走下古道。从上往下,挑着走,从下往上,还是挑着走。日子,就如此挑着,用双肩担着,陷入无边的沉重里。

按一般逻辑,古道上红枫应该是山顶上的先人们栽的。世事无常。先人想不到,生活在白云中的今人也想不到,很终改变村庄命运的,不是神仙,也不是上帝,而是那一岭绯红。

若干年前,当地一位姓刘的摄影爱好者,他到古道上拍摄了几张红枫古道相片,往网上一发,竟一发而不可收拾。枫叶红了,古道火了,白云紫了,山上发了,人们富了。现在,白云深处的人家,家家户户搞起了农家乐,红爆了。遥远的村庄,成了真正的世外桃源。云,还是从前的云;风,还是过去的风,但村庄,再也不是那个村庄了。如今,那里成了名符其实的仙境。稻是仙稻,菜是仙菜,鸡是仙鸡,酒是仙酒,居是仙居,人是仙人……

古道上有多少脚步,就有多少片枫叶。

古道上有多少绿荫,就会换来多少鲜艳的回报。

松龙岭,默默无言。用它的前世今生,诠释着一个简朴的道理——惟有洒满一路绿荫,才会拥有一岭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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