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袅袅升起
●张永贵(四川)
一声清脆的鸡鸣划向了小山村的穹空,余音未了,村落深处的雄鸡开始次第回应,黎明的号角,就此从村北头奏响到村南头,从村西头迂回到村东头。空气中氤氲着略微潮湿的泥土气息,乡亲们的睡梦于晨风的温柔抚摸中苏醒,巷子中“汪——汪——汪”的传来几声犬吠。
远山含黛,东边的山尖尖冒出鱼肚白,小河水扭动腰肢在河床上脉脉浅吟;屋檐下、竹林中,麻雀开始叽叽喳喳的欢腾;土掌房房顶上凸起的烟囱,吐出的缕缕炊烟伴着薄雾,朦胧在清凉的晨曦里。
年前,母亲听说我们过年不回老家,硬是从乡下托客运班车捎带来一只大红公鸡。手提大红公鸡的那一刻,母亲在鸡圈里喂鸡的情景和那袅袅的炊烟又浮现在眼前,触手可及。
童年时,日上三竿,奶奶在灶房里呼唤:“饭熟啰,喊你爹他们吃饭!”那时的通讯真的靠吼,手机这种现代通讯还在科技工作者头脑里孕育。
和弟弟一前一后爬上土掌房顶,站在袅袅炊烟的烟囱旁,我对着田野扯开嗓子喊:“爹,吃饭咯!”接着是弟弟的声音:“妈,吃饭咯!”一大早就在田间地头耕种劳作的父母,自然能辨别我弟俩的声音,扛着锄头和瓢箕,揩着脸上的汗水,很快往家里赶来。
柴禾是灶膛的粮食,麦秆、豆杆要打成麦麸伺候过年猪;包谷杆、谷草是牛圈里那头耕牛的夜宵,田地里犁田打耙还指望它,不让它攒足力气,春耕夏种可就干瞪眼哩,何况圈里那两头毛驴还经常要和老牛分一杯羹。
灶膛边,远没有烟囱口边的炊烟那么自由、浪漫。
那个年代,农家的灶膛对煤炭是不敢奢求了,乡亲们只能向大自然寻求馈赠。甘蔗砍倒熬糖后,地里留下的甘蔗茬,我们当地人管它叫“甘蔗头”,会被犁铧从土里翻卷起来,用锄头敲掉甘蔗头上的泥巴,码在自家的房前屋后,成为喂食灶膛的主力军。
灶膛火焰的贪婪,往往需要更多的燃料。夏日雨后的小河边,经常聚集很多乡亲,光着膀子,奋力捞取从上游冲下来的浪渣柴;也有乡亲去附近的山上砍割低矮的蜜柚枝,稀疏的蜜柚枝三两天就砍光了;更远处老高山上的马桑棒,硬实,耐烧,成为人们砍柴的很爱。经常也有山民用牲口驮到乡里的集市上卖,三五块钱一百斤。
想想,当时可真是羡慕那些出家门就能砍到柴的中学同学。
奶奶做饭时可管不了那么多,她挂在嘴边的那句“省柴锅不涨”,可没少招来母亲的埋怨。
父亲的工资不高,家里的米油盐已经开支得紧紧巴巴的,烧柴就只能自力更生了。砍马桑棒来回要走二三十里路,平时父亲在乡里的学校上班,没工夫去。毛驴的脊背高了点,一两百斤的驮子需要两人配合才能稳稳地驾到马鞍子上,那潮湿笨重的驮子,妈妈独自一个人、一双手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因而,我家砍柴只能选择在暑假里。
夜色还浓浓地笼罩着村庄,父母亲起床,抹把脸,到灶房的甑子里,各自舀上一大碗冷饭,也没有什么下饭菜,当时家乡盛产红糖,用地里的甘蔗土法熬制而成,城里的孩子特稀罕,而我们村子中,再贫穷的人家都有。拿块红糖在砧板上切碎了,加到碗里,冲上一瓢冷水,用筷子搅几下,就算是早饭。
从圈里牵出两匹毛驴,套上马鞍子;母亲拿上砍刀,把一把背架递给父亲,自己扛上一把,踏着月光,向深山中奔去。
余霞映天,夕阳斜照,微风都躲到了竹林中,麻雀不知飞哪儿去了,袅袅炊烟的影子,不紧不慢地落在烟囱旁的土掌房顶,又向邻家屋顶摇曳开去。
“叮叮当当——”归家牛羊脖子上挂着的碎铃在村头边响起,很快,家门前传来驴蹄声,父母准到家了。
靠着墙,卸掉肩上的捆着柴的背架,再放下毛驴背上的马桑棒。记忆里,父母亲的后背一大片早被汗水浸湿,汗水风干后,浸出的汗渍留下的汗盐霜,往往会在蓝布衣服的脊背心上绘成图案,若隐若现,活像高低起伏的连山。
我们小娃娃很关心的是大扁锅里的饭菜。
炒洋芋绝对是人人喜爱的美食。现在的孩子都怕油腻,那时候,农家的孩子就怕锅里没油星。炒洋芋时,油放少了,洋芋会黏锅,奶奶就舀一大瓢水倒进锅里,这样,炒洋芋就变成了煮洋芋。孩子整天活蹦乱跳,又在长身体,为满足细胞因子对油荤的渴求,常趁奶奶不注意,从油缸里舀一大勺猪油就投向锅里,等奶奶发现时,猪油都在大扁锅里烧化了,想再捞起来已经回天泛术。奶奶嗔怪道:“小背时(倒霉)娃儿,家里油都要吃光了,你还放这么多!”我做个鬼脸:“我以为你没放油,我就帮你放了。”奶奶无可奈何,只能作罢。
油缸快见底的时候,奶奶就告诉父亲,父亲就去集镇上买回一大块猪板油,有时也提回来一块大肥肉。炼油后,油渣权当打牙祭了。有时没钱,就先赊着、有钱再去给的情况也是有的。
奶奶做饭时,她掌勺,我和弟弟管烧火。烧火是很无趣的,灶膛里火叶子喷出的热浪会把小脸烤得生疼。有时火老引不着,奶奶叫我们让开,她猫着身子对着灶膛使劲吹,灶膛里滚出的浓烟呛得她咳嗽不止,眼睛都睁不开。我和弟弟站在灶房外,对着奶奶无邪天真地大笑。
记得有一次,一根马桑棒柴枝丫多,塞不进灶洞,我把柴放在腿上,以膝盖为支点,两手使劲欲把柴掰成两截,结果柴没掰断,倒给我摔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在灶台边,逗得旁边的弟弟和奶奶笑得合不拢嘴。
对吃的渴望一定能激发孩童的想象力。烧火无趣,总得找些有趣的事做。弄来一把干花生,在灶膛下的热草木灰里裹几下,听到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时,诱人的香味已经撩动着味蕾,用火钳刨出来,花生壳已经烧糊了,黑黢黢的。
没关系,放在手心里,烫手得很,一面颠,一面揉搓,花生壳在手里三两下就成了一撮黑灰,凑到嘴边呼呼一吹,黑灰四散,手心只留下一粒粒花生米。有的露出乳白的胚芽,有的还包裹着红皮,再用手掌揉搓几下,把细灰吹掉,急不可耐就往嘴里塞去,烫得龇牙咧嘴也顾不得了,口水迅速淹没了花生米,随着牙齿的上下咬合,浓郁的脆香瞬间充盈唇齿。
有时也焐几个红苕在灶灰里。焐红苕不像烤花生,急不得,就像熬粥一样,小火慢工,真需要慢慢熬。焐一会儿就要翻动一下,这样才能受热均匀。小孩子家等不得,有时没焐一会儿,就把他刨出来,用手一捏,还有硬块,就是没熟透,又把它重新放进灶灰里焐起,蹲坐在灶台边,眼睛直溜溜的盯着,直到奶奶一声令下,我和弟弟立刻把它们扒出来。只见几个红苕黑不溜秋的,拍打几下灶灰,边撕皮边啃食,香甜绵软的滋味一直热络到心窝。红苕表层会附着点灶灰,但那层焦黄经过炭火的淬砺,吃起来很有嚼劲,很为馋人,成为我们弟俩的很爱。也因为啃红苕,腮帮子常勾勒出大花脸。
奶奶还有个绝活。那时候,农村经常吃一种云南出产的岩盐,一大块一大块的,我们当地人叫它“坨坨盐巴”。奶奶会敲下一坨,在炭火上烧红了,用勺子迅速放进正煮得滚沸的四季豆汤里,奶奶管它叫“泅红盐”,这样煮出的四季豆汤特别好吃。现在奶奶已经离世多年,“泅红盐”已经很多年没吃过,也吃不到了。
斗转星移,如今,老灶还在。家中的父母早习惯使用电磁炉和煤气生火做饭,老灶只在逢年过节、宴请乡邻时使用了。
提着老公鸡去宰杀的路上,眼前又升腾起蓝蓝的、白白的炊烟,袅袅娜娜,缠绕着村间攀枝花树的丫杈,萦纡于大黄桷芽树的翠绿叶面,影影绰绰,朦胧恬淡,终和空中的白云握手言欢。
陶翁有诗云:“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炊烟袅袅处,屋檐还在,树梢还在,小河还在,家,还在。
作者简介
张永贵,四川会理人,供职于会理县鹿厂中学,从事初中语文教学工作。课堂教学幽默,较得学生欢迎,平素喜欢运动、游山玩水;在工作闲暇之余常写些小文字自我愉悦,也爱和文友谈天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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